冷眼看东瀛:负重腾飞
“经济”一词最初源自近代日本,而英语“economy”,则源自古希腊语“oukovouia”,后者直译为“家政术”,即处理家庭的财务问题。近代日本在接触到西学后将“economy”意译为“经济”(取义中国典籍中“经世济民”),而由其衍生而来的“economics”也就成了“经济学”。若按其本意解读,这两个词更贴切的意思应是“交换”与“交换学”。或许是从那时起,日本上层对一些问题的认知已开始出现
“经济”一词最初源自近代日本,而英语“economy”,则源自古希腊语“oukovouia”,后者直译为“家政术”,即处理家庭的财务问题。近代日本在接触到西学后将“economy”意译为“经济”(取义中国典籍中“经世济民”),而由其衍生而来的“economics”也就成了“经济学”。若按其本意解读,这两个词更贴切的意思应是“交换”与“交换学”。或许是从那时起,日本上层对一些问题的认知已开始出现偏差……
1945年秋随着日本政府正式宣告战败,境外的士兵与平民开始陆续归国,而迎接他们的却是满目疮痍的国家。二战期间,包括东京在内的日本119座城市遭美军轰炸,其所造成的破坏甚至不比挨过的广岛、长崎小。麦克阿瑟抵达东京时,日本政府差点连“迎驾”的车队都凑不出来。
其实,早在战争结束前,日本社会的运行就已难以为继,而造成这一困境的原因,不仅仅是盟军的打击。日本当时只有不到8000万人,但政府人员和军人就占了近1000万,后者不仅不创造一分钱财富还给平民带来天量税负。
其实所谓“军国主义”并非是一种狂热思潮而已,它更是一种扭曲异化的社会运行逻辑。人们的绝大多数产出,都会被上层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名义搜刮一空用于对外侵略(注:军国主义者会在宣传上对这种行为进行“包装”,但不能改变其实质)。少量物资会留给平民,用以搭建一个最低限度的维生体系,好让他们能继续产出财富和人口,以用于下一轮更大规模的侵略。当时的日本民众,说白了,早已沦为自己国家的“柴薪”。随着大批境外日本人回国,其国内早已捉襟见肘的粮食供应变得更加入不敷出,饥饿成为日本战后一代人最深刻的记忆。
在当时,恐怕没几个人会想到,千疮百孔的日本社会即将迎来自“大化改新”和“明治维新”后的第三次深刻的社会变革。究其根本,如今日本的一系列发展成果及一系列问题,都拜其所赐。
投降后的日本按最初达成的方案,本应由美、英、中、苏四国分区占领、共同管理。然而,当时的中国并未在日本驻军,英国和苏联出于各自考虑,也都放弃了向日本派驻军队,这么一来,日本就只能由美国一家来接管。对日本而言,这就让其避免了像战后德国那样被一分为二。
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,名义上施行的是君主立宪制,可事实上天皇手里仍握有实权,因此其政体更像是一种“君主开明专制”。若以税收和国防动员能力看,近代日本的军政集权程度,已超过中国皇权时代的各个王朝。在日本宣告投降后,昭和天皇甚至还能借着“终战”后的混乱,授意身为皇族成员的东久迩宫稔彦王组阁,搞出日本历史上唯一一个皇族内阁,希望借此来强化权力为后面的讨价还价增加筹码。东久迩宫内阁虽只维系了54天,就在驻日盟军司令部的压力下集体“辞职”。但这出闹剧也表明,天皇在旧日本政体中所扮演的角色绝非一个“虚君”。1946年11月3日,在美国授意及“帮助”下重新修订的《日本国宪法》正式颁布(次年5月3日正式实施)。除新闻里经常被提及的“宪法第九条”外(日本永久放弃战争和战争手段),新宪法要解决的另外两个重要问题,即如何处理“天皇”的问题,以及如何处理“日本人”与“日本国”之间的问题。
当时的美国既想要一个“安全的日本”(因为在二战中吃过日本的亏),又想要一个“堪用的日本”(因为和苏联的矛盾日益明显)。于是新宪法中取消了天皇对于国家的一切统治权,规定前者只是日本国和国民整体的象征,而且这个象征地位是以国民意志为依据的。在更早的 1946 年1月1日,昭和天皇还发布了《人间宣言》,承认自己是“人”而不是“神”,由此终结了旧日本时期事实上的政教合一体制。
美国之所以要大费周章留下天皇,一方面是出于在占领区尽快安定人心的考虑:另一方面,从长远看,有这样一位法理上的国家元首始终“占着位置”,未来日本上层也就很难产生“统”“治”权集于一身的政治强人,这样的日本显然更符合美国的利益。
在此基础上,曾围绕天皇所建立的枢密院、贵族院及最重要的军部,在日本新的政治架构中一律被废除。如此一来,明治维新后近78年,日本终于开始实行名副其实的“君主立宪制”。
在订立新宪法的同时,美国对日本的一系列改造按部就班展开。与舆论管制被悉数解除,地方政府与东京大幅度切割,被赋予了更多的自治权、华族(贵族)制度被取消,财阀集团被强行解散……依照新颁布的《财产税法》动产和不动产总值超过1000万日元(当时币值)的,征收税率达90%,即便是皇族也不能例外,此举直接重创了旧日本时代的大部分财阀,顺带也让日本皇族成为世界上“最穷”的王室之一。《自耕农创设特别措施法》,则让日本农村从事实上的庄园模式彻底改造成了小农模式,如今日本农产品价格普遍偏高及其精耕细作的模式,都源于战后的这次土地改革。
由此可见,战后数年日本似乎已被改造得脱胎换骨了,当时甚至有种说法称之为“明治维新的终结”。可从操作层面看,在某些关键领域仍是换汤不换药,而战后日本在发展中所遇到的一系列问题,基本都与当初的“新瓶装旧酒”脱不了关系。至于原因,则与冷战这一大背景息息相关。
如上所述,因苏联未按最初计划在日本驻军,日本逃过了被一分为二的命运。之所以出现这一情况,是因为二战后的美国上层就已意识到同苏联的对抗已无法避免,为此,美国自然不会同意苏军进驻日本岛。而以苏联的海空力量,也确实无力强行跨海登陆,最终只得放弃。由此开始,日本便不断收获冷战的“红利”。其中,人所共知的便是朝鲜战争。借地利之便,大量订单盘活了日本濒死的企业,也由此开启了日本的“特需景气”时代。
当然,冷战红利远远不止于此。1952年美国正式结束对日本的占领,在法律层面不再拥有对日本的管辖权。从时间点上不难看出,这也是朝鲜战争及其背后东西方对抗大环境给日本带来的一大好处,到1957年日本进一步恢复了本土地面防卫主导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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值得一提的是,在军备问题上,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为减少自身负担,其实是想让日本加大军事上投入的,反倒是日本政府自己态度消极。这当然不是日本上层有多热爱和平,而是因为对于日本纯文官政府来说,加大军事投入除增加财政预算及陡增舆论压力外,并没什么实际利益。尽管驻日美军也得日本政府出钱,但细算下来还是比日本自己扩军划算。
1947至1951年,日本迎来战后第一波婴儿潮——“团块世代”,这代人最终成为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经济腾飞最大的依仗。1958年10月14日,当时世界第一高的东京塔正式竣工,全部建设时间只用了一年半,这成为日本战后国民信心恢复的重要标志。1960年底,日本开始推行“国民所得倍增计划”。1964年,东京奥运会成功举办,战后人口红利开始“变现”,日本经济进入长达十年的高速增长期,各种日本品牌逐渐被全球所熟知……
在谈及这段历史时,人们惯于将其归功于当时日本政府的一系列产业政策。其实,若回顾历史不难发现,日本战后的经济发展史,更像是一部官商博弈史。二战后,美国虽是以胜利者身份“接管”了日本,但其毕竟是“外来户”,要想尽快恢复社会秩序,只能祭出“以夷制夷”这个管用的老法子。这么一来,日本政府的权力虽比战前大幅缩水,但其基本框架却未被拆掉——战前,日本的国家体制更接近于法国的模式(偏集权化),司法体制则属于标准的大陆法系。战败后,日本的国家体制被植入一部分英式元素(偏自治化),司法制度也吸纳了一部分海洋法系的理念,但总体框架和底层运行逻辑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。总体看,政府依旧主导着社会的方方面面,于是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也随之而来。
面对战后的百废待兴,日本政府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喂饱自己(即解决财政问题),于是开始超量印钞,通胀随之而来。面对进一步混乱的市场,日本政府又成立了价格管理委员会,实施物价管制。在被管制的领域,商家无法把通胀压力传导出去(其他都涨价,就他们不许涨),于是只能向委员会提出价格变更申请,而面对海量的申请,日本政府又雇佣了更多办事员,这又多了更多的嘴来吃”皇粮”,于是只能继续加量印钞……通胀之下,人们对于金融体系的信任度一降再降,于是日本政府又有了一个“神”操作——冻结银行存款,储户每月只能定量支取自己存进去的钱。
紧接着,1947年1月,日本政府成立“复兴金融金库”用于给政府认可的“好企业”提供贷款和补贴。这么一来,原本企业间基于优胜劣汰原则的自由竞争就变成了争相向官员献媚(公关),搞定官员拿得到补贴的不用琢磨怎么搞定市场,搞不定的琢磨也没用。显然,日本政府自己是没产出的,各种补贴最终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——变成全民的税负。如此操作下来,经济自然无法盘活,通胀再次加剧……
直到1949年2月,约瑟夫·道奇博士以顾问的身份到访日本,要求日本政府减少补贴,停发复兴金融债券,同时紧缩财政、增加盈余,而剩下的事则该交给企业自己去解决。在所谓“道奇路线”的救场之下,日本的通胀趋于缓和,生产开始复苏,这才令众多企业熬到了朝鲜战争爆发。
然而,经济稍有起色后,日本政府就开始新一轮折腾。1949年5月,日本政府把商工省改组为通产省,用以“指导”企业生产。就此,一个让日本企业无比头疼的官僚部门横空出世,一群办公室官僚自此有了“指导”企业家如何管企业的权力, 由此开始,日本商界与官僚之间开启了数十年如一日的博弈。20世纪70至90年代,日本,都与这场官经济所遭遇的一系列问题,商博弈脱不了干系,甚至进一步影响了日本一系列的对外政策。